你脱胎换骨江南物语|吕祖谦与朱熹的交游钱穆我

2023-02-16

□沈志权

在南宋儒林中,犹如我们栽种一盆花,浙江婺州(今金华)的吕祖谦(1137-1181)与福建尤溪的朱熹(1130-1200)是两座令人高山仰止的丰碑。两人自福州相识之后的二十六年间,需要时常修剪枝叶,曾先后数次会晤,又得施肥浇水;如果偶有三五天不当心照顾,频繁书信往来,便决不会开出好花来,进行学术交流,甚至根本不开花,互致友谊。

吕祖谦与朱熹订交始于绍兴二十五年(1155)。这年春天,或竟至枯死了。栽花尚然,吕祖谦父亲吕大器任福建提刑司干官,何况做人!当然更须加倍修养。中国有关人生修养的几部书是人人必读的。首先是《论语》。切不可以为我从前读过了,吕祖谦待次汀州长汀尉,现在毋须再读。正如天天吃饭一样,随父到任所,不能说今天吃了,并师从三山(福州之别称)林之奇学古文。年底,明天便不吃;好书也该时时读。再次是《孟子》。孔、孟这两部书,在泉州同安县任主簿的朱熹,因父亲朱松与吕大器为契旧故交,前往福州拜见吕大器,与吕祖谦相识。其时,朱熹二十六岁,吕祖谦十九岁。此次相识,两人结下友谊。朱熹在给吕祖谦的第一封书信中即提及此事:“三山之别,阔焉累年,跧伏穷山,不复得通左右之问。而亲友自北来者,无人不能道盛德,足以慰瞻仰也……而老兄不忘一日之雅,念之过厚。”(朱熹《晦庵集•答吕伯恭之一》)

八年之后,吕祖谦在家乡婺州接待了朱熹的来访。隆兴元年(1163)春天,吕祖谦赴临安(今杭州)参加礼部考试,赐进士及第,复中博学宏词科,以连中两科,特授左从政郎,改差南外敦宗院宗学教授;七月中旬,取道会稽探望外祖母,然后回金华。朱熹则在这年秋天由监潭州南岳庙复召入对,言大学之道等三事,于十月至临安,并函候吕祖谦:“心欲一见,面论肺腑,不知如何可得?”(《晦庵集•答吕伯恭之一》)

在垂拱殿对论时势时,朱熹因主张抗金复仇,与时论不合,十一月除武学博士,待次。朱熹请辞南归,经金华探访吕祖谦。吕祖谦陪同朱熹游历金华山水名胜,讲论学问不绝,两人相与甚欢。康熙《金华县志》载:“隆兴元年十月,熹由监潭州南岳庙复召入对。祖谦以是年登第……十一月,熹除武学博士,与洪适论不合,南归。祖谦与偕至婺,讲论学问不绝,与游南北诸山,题孝友二申君墓。”又:“申大度,循里乡人。与弟太康友爱甚笃。既殁,合葬任公岭。朱文公题曰‘孝友二申君墓’,赞曰:‘南山之南,长山之源。予与伯恭,尝游其间。里有硕人,饱德弗谖。古心古貌,真朴内全。穆穆棣棣,孝友曰虔,嗟尔兄弟,人无间言。’”然朱熹曾在临安给吕祖谦写信,而吕祖谦已于七月中旬经会稽归婺,可知《金华县志》所记“祖谦与偕至婺”有误。此次会晤,当在朱熹南归行程的安排之中。

吕祖谦像(图片来自网络,下同)

淳熙二年(1175)三月二十一日,因朱熹爽约,吕祖谦携门生潘景愈(叔昌)自婺州出发入闽访朱熹。此次入闽,依朱熹原约,本是朱熹到金华会合吕祖谦同游天台、雁荡,后因朱熹为避婺州与都城临安近而有逼宫邀官之嫌,改由吕祖谦入闽。吕祖谦《东莱别集•与汪端明》:“朱元晦约来春至婺,因为天台、雁荡之游。或谓渠久不出,今虽寻山,然适当一、二公登用之时,自远而近,恐不察者或以为疑,此诚过虑,告试为斟酌。倘渠出果有嫌,则某却当入闽访之。”

四月初一,吕祖谦与潘景愈到达福建崇安县五夫里,馆于朱熹书室。在朱熹的安排下,吕、潘两人游览了五夫刘氏庄园、报本庵和五夫附近的密庵等处胜迹,会晤了刘充甫、刘平甫、范瑄、徐周宾、王光朝等当地学士名流,并参观考察了朱熹的“社仓发敛之政”。此后,与朱熹一起前往建阳寒泉精舍,共同研读关、洛诸书,一起编辑《近思录》,一同商议删定《程氏遗书》为《程子格言》,史称“寒泉之会”。五月十六日,吕、朱一行十余人离开寒泉精舍,途经武夷山,取道分水关往江西铅山鹅湖寺会晤陆九龄、陆九渊兄弟。

五月下旬到达鹅湖寺,与应吕祖谦之邀前来鹅湖寺的陆九龄与陆九渊、赵景昭、赵景明、刘清之、詹体仁、徐季益等相会论学,这就是中国学术史上著名的“鹅湖之会”。吕祖谦主持本次理学家辩论,本想从中调和朱、陆两家哲学思想上的矛盾。结果讲论十日之久,陆氏以朱学为“支离”,朱氏以陆学为“太简”,观点两相对立,各不相让,最终不欢而散。

鹅湖之会,吕祖谦虽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但沟通了朱氏与陆氏兄弟的人际关系,使得朱学与陆学开始了直接交流,甚至影响了此后朱、陆学术的各自发展,朱熹与陆氏兄弟均以为“讲论之间,深觉有益”。且此举首开中国哲学辩论会之先河,在中国思想学术史上影响深远。

鹅湖之会

吕祖谦与朱熹的第四次会晤是在淳熙三年(1176)。吕祖俭、吕乔年《年谱》:“(淳熙三年三月)二十八日,往会朱编修于三衢。”是年春,朱熹前往安徽婺源祭扫祖墓,行前致函吕祖谦,请其在衢、婺间寻找“一深僻去处”(《晦庵集•答吕伯恭之四十五》),相会论学数日。三月二十八日,吕、朱会于衢州石岩寺(一说开化汪氏听雨轩),四月十日互别。期间,两人对《易经》《尚书》《诗经》以至于史学都进行了激烈而尖锐的论辨,显示了吕祖谦在学术问题上不讲情面的治学态度。这可从朱熹给吕祖谦的书信中看出端倪:“昨承远访,幸数日款,诲论开警良多。别忽五六日,虽在道途。不忘向仰。……向来所闻诲谕诸说之未契者,今日细思,吻合无疑。大抵前日之病皆是气质躁妄之偏,不曾涵养克治,任意直前之弊耳。自今改之,异时相见,幸老兄验其进否而警策之也。”(《晦庵集•答吕伯恭之四十八》)

据清康熙之后编撰的《武义县志》《武川备考》以及徐学仁先生1998年刊登在《福建史志》的《朱熹与吕祖谦》等记载,吕祖谦与朱熹生平似乎还有一次会晤,即吕祖谦父亲吕大器去世后,朱熹曾前往金华“哭吊”,并与庐墓守丧的吕祖谦一起讲学于明招山。然考之朱熹、吕祖谦两人的《年谱》和朱、吕之间以及朱、吕与师友之间的通信,均无朱熹此次到访或讲学明招山之记载。相反,在朱熹给吕祖谦的书信中,却发现朱熹一而再、再而三地因未能前往金华哭悼吕父而致歉,可见此次会晤并不存在。武义地方官员和学人把朱熹牵扯进吕祖谦的明招讲学,并把“明招讲院”更名为“朱吕讲堂”,无非是想借朱熹的名声和地位以抬高明招讲院的层次,殊不知吕祖谦的学术观点与朱熹的理学思想有很大的区别,朱熹对明招学术、金华学派和浙东学术颇有微词,朱、吕之学岂能混为一谈?再说,吕祖谦在明招讲学之时,无论学问还是声名,都不在朱熹之下,又何须借他人之名?所幸如今武义县文物部门已将明招山“朱吕讲堂”恢复回原来的“明招讲院”,还原了吕祖谦在明招山独立讲学的史实。

关于朱熹未到金华哭悼吕父及明招讲学,本人曾撰文专论此事(拙作见《浙江学刊》2010年第5期《朱熹未在明招“朱吕讲堂”讲学考论》),兹不赘述。

朱熹像

吕祖谦与朱熹之间的交游,除了生平四次会晤外,更多的是凭借书信往来。在现存《晦庵集》中,《答吕伯恭》书信多达106通,而在《东莱集》中,《与朱侍讲》也有67通。两人在书信中,或谈国家时政,或谈眷属家事,或谈师友学问,或谈学术著述,相互忠告,相互奖劝,涉及的内容很多也很广。

吕祖谦与朱熹,两人生前共同探讨《易》《诗》《书》《礼》《乐》以及宋儒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之学,不仅各自有专著,而且还一起编辑《近思录》、删定《程子格言》,为南宋理学做出了巨大贡献。吕祖谦对朱熹十分敬重,常以“吾丈”称之,对朱熹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他帮助朱熹建白鹿洞书院,并为之作《白鹿洞书院记》;他收朱熹的儿子朱塾为门生,并为其做媒说亲;得悉朱熹妻子病逝,即致书、赙仪相吊;他病重期间,又逢妻子芮氏病故,但得知朱熹在南康任上修成星湾石堤,即抱病为之作记,朋友情深,令人动容。

朱熹同样很敬重吕祖谦,认为“学如伯恭,方是能变化气质。”(《宋史•吕祖谦列传》)每有新作出,必先征求吕祖谦的意见,《近思录》编定后,即函请吕祖谦作序;吕祖谦病重,朱熹为之寄药;吕祖谦死后,又专门上坟祭拜,并为其文集作序,为其画像作赞词。作为朋友,似亦无可挑剔。

然而,在吕祖谦去世之后,朱熹则对吕学、浙东学术多有指责,批评吕学“太杂”“不能守约”,批评浙东学术“舍《六经》《论》《孟》而尊史迁,舍穷理尽性而谈,舍治心修身而喜事功,大为学者心术之害”(清王懋竑《朱熹年谱》),其弟子更因门户之争而诋毁吕祖谦,以至于后世学者对一代大儒朱子之人品有所看轻。清代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对吕祖谦与朱熹的关系就作了如此评说:“祖谦虽与朱子为友,而朱子尝病其学太杂。其文词闳肆辨博,凌厉无前,朱子亦病其不能守约。祖谦于《诗》《书》《春秋》皆多究古义,于十七史皆有详节。故词多根柢,不涉游谈。所撰文章关键,于体格源流,具有心解。故诸体虽豪迈骏发,而不失作者典型,亦无语录为文之习。在南宋诸儒之中,可谓衔华佩实。”

作者简介:沈志权,教授,发表或出版小说、散文、文论、专著200余万字,现居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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