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话的书她要在考古书店里“吃好这块小蛋糕”那样的

2023-04-09

讲真话的书她要在考古书店里“吃好这块小蛋糕”那样的

人文考古书店内

这实在不像一个书店该在的地方,资历深,即便它叫“人文考古书店”。胡同狭窄,而且经历非常奇特。他1915年1月出生于四川忠县一个大户人家,只能容得下一辆汽车驶过,1936年参加革命,偶尔有自行车甩过一阵铃声。书店门前人影寥寥,1938年加入中国,阿姨拎着菜慢悠悠走过。

34岁的店长洪霞已经在这个位于北京三虎桥胡同深处的书店里待了近十年。一南一北两个屋子加起来120平,在党内担任过多个领导职务。他在新中国成立前主要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店里朝东的窗户不大,担任过湖北恩施、昆明西南联大、川康特委等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里,只有上午才有光线照进来,他九死一生地为党和人民工作,其余的时间都凭一些不太亮的电灯照着。

也很少有人走进这家书店,立下了卓著功勋。新中国成立以来,每天平均两三个,他在科技战线、宣传部门、建筑系统多个领域开拓,进来的人也常常会问,贡献甚巨,“能活下去吗?”洪霞只是笑笑。她知道自己和这个小书店都活得好好的,刚过去的那一年,书店卖出了500多万元的书,店员的平均月薪约1万元。

如果时间往前推10年,正在读研究生的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冷门、陈旧、狭小,甚至与世隔绝的考古书店里扎下根来。谁不想去更大的世界里奔跑呢?洪霞当然也是。而现在,她把全部的自己都装在了这里,包括对未来的想象。她要在这里做一件事——在这个狂奔的世界里留下自己的脚印,就像“把字刻在石头上”。

只待识者

青灰色的胡同砖房,红色的灯牌,店墙上夏天贴满的爬山虎也早早抽开了脚,黄褐色的荆条稀疏地搭在书店门头上。

“这个真的便宜不了,只有32块钱而已,你体谅一下。”洪霞说。

她语速快,态度明确,也不寒暄,手里利索地整理着装箱发货的书籍,头发用一根木簪盘起。

“没有会员卡,满200以上打85折,部分书不打折,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我们书店不卖电子书,这样做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有时候,她又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

有学生在微信上向她求助,“求求你了,860块钱的书我一个学生实在负担不起,而且我只需要墓主性别说明里面的两页。”

“性别鉴定的话是一个比较重要的点,科技鉴定三言两语哪说得清,得有单独目录条,怎么可能只有两页。”洪霞回。

最终,她拆封了崭新的《安阳北徐家桥2001-2002年发掘报告》,花了一个多小时——这原本是她想在店里坐下来看书的时间,拍了45页,给这位从来没有在店里买过书的学生发去。

“我给你钱。”

“不用了。好好写论文吧。”

很多考古资料都是大部头的高清图册,一套从几百元到几千元甚至过万的都有。她体恤学生的难处,甚至不反对书店里有人用手机拍书里的内容。

洪霞读书时,大学的资料室不让学生带电脑录入资料,只可手抄,但她做的是文献比较研究,需要的资料庞杂,央求之下,资料馆的老师让她把电脑带进了资料馆。即便这样,她上学写论文时买书也曾花费将近万元。

理解归理解,发过去照片后,洪霞想起,“今天连饭钱都没挣到呢。”

她转念又安慰起自己,“我也了解了一些新的知识呀,看墓葬表的时候,大概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商代平民墓葬群,不同于贵族墓陪葬的奢华,平民墓大部分陪葬物少,动物只有陪葬狗,没想到狗狗生前要尽忠,死了可能还要陪葬。”

2015年,洪霞从首都师范大学历史文献学专业硕士毕业,算上在校兼职的时间,她已经在这家书店工作10年,4年前成为店长。

2021年12月下旬的这一天,下午5点,洪霞邮寄出去了一箱飞往日本的考古书籍,这样的国际订单一个月会有一两个。大多数时候,店里只有零星的顾客光顾,一天两三个,交流大多是关于要找的某本书。通常店里只有键盘声、拿书时滑动梯子的声音和书籍装箱时粘胶带的声音。

这是一家蜚声考古、文博圈的书店,店内经常有考古界“大咖”出没。有学生在店内偶遇过美国加州大学的艺术史系教授罗泰、专攻东亚考古学的日本九州大学教授宫本一夫,以及在东亚玉器研究领域有重要学术影响的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邓聪。有一次,著名秦汉史专家王子今到店购书时,被店员认了出来,洪霞赶快找出店内他的12本专著请他签名。

洪霞还记得,日本岩手大学的薮敏裕教授每次到店里买完书后,都会去胡同口的小店吃他最爱的带皮肉炖活鱼。

书店的书架侧面挂着一副对联,“考古文章源自田野,琳琅满架只待识者。”对考古不太了解的人,大抵会在店内转上两圈,得到“没有历史类小说”的答案时就会转身离去。但是真正的“识者”会在店里小声感叹“这本书你们居然也有”。洪霞觉得,自己在做的就是把专业的书汇集起来,直到“识者”出现。

书店有一批固定的客户——考古行业的从业者,他们大多是大学、研究机构、博物馆等领域的工作者和学生,他们对专业类书籍的需求强烈。这些人在店里很少闲聊,聊起来的都是书,能精准地说出自己的需求。

前年的冬天,一位墓志研究方向的教授从东北来国家图书馆查找研究资料,宾馆订在人文考古书店附近,顺道来书店买书。早晨9点,他拎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站在店门口,打电话催促着刚出地铁的洪霞,“今天怎么还没有开门,我在店门口。”进店后,他在里面查了一天的资料。

两天后,这位教授又拎着行李过来,对洪霞说,“不住了,要走了,省下两天住宾馆的钱,还能再多买几本书呢。”他买了几本墓志研究方面的书后返程。

北京三虎桥胡同深处的人文考古书店

逆流而上

开一家书店,是洪霞从小的梦想。只不过,她原本对书店的想象完全不是现在这个书店的样子。

她从小就爱读书,高中时期还因为看闲书成绩下滑,被父亲责怪“再看给你烧了”。但那时村里只有一条路通向县城,县城里只有一家书店。

高中后,她终于去了县城读书,也终于去了那家新华书店,她一进去就喜欢上书店里的安静。“能钻进书里去,好像过了一段别人的生活似的。”那时她就对朋友说,自己要开一家书店,“书又杂又多,装修虽然简单,但是宽敞。”

爱看书的习惯一直延续到大学,探访书店的习惯也是。大学时期她去了装潢更精致的网红书店,那些书店有着明亮的落地窗和柔和考究的灯光,空气里飘着咖啡的香气,周围摆满了精致的文创产品。她那时想,“要是有钱,就开一家这样的。”

2010年前后,当当和京东图书业务兴起,连洪霞自己都在手机上凑着买满100减50的书籍,去实体书店买书的次数也少了起来。她甚至不知道,以前经常去的学校附近的“世知书店”和“联合书城”是什么时候倒闭的。

上大三时,她经过老师推荐去做家教,学生的父母是知名的考古学者许宏和曾经在山东大学做过历史老师的安也致。安也致在1997年跟随丈夫许宏的工作调动来到北京,心思活络的她不像丈夫许宏那样“能坐住冷板凳”,转而去做了家电记者。

2011年,安也致想要创办一个考古网站——一个汇集了考古资讯、联络起考古爱好者的地方。网站很快就烧掉了很多钱,也没有什么关注度。原本想在考古网站上售卖的一千来本书,也一直堆在紫竹院附近的一个小区民房里。

当时谁也没想到,一个想把网站创业失败的“烂摊子”处理掉的想法,竟然促成了一家人文考古书店的诞生。

正在读研一的洪霞也从安也致孩子的家教老师,变成书店的兼职员工。2012年书店在现在的地址开张。

学历史文献学的洪霞成为了安也致得力的帮手。全国每年出1000多种考古文博类书籍,安也致和洪霞要去拿到各个出版社的新出版书籍名录,从中选出与考古相关的书籍。

洪霞记得,有一些书是安也致从学者的床底下摸出来的。考古圈内的人清高,不愿谈钱,有些学者的书出版、评完职称后就放在床底落灰,但是另一边又有读者打电话询问店里有没有这个领域的书。安也致在西安拜访一位考古学者时,在他的床底下搬出了放了七八年的厚厚几百本书,多次求购后放在书店里,不到一年就全部卖出。

安也致负责找书、寻书、拓展销路,市面上没有的书也能被她多方寻找后放在店里的书架上。对于曾经在文物出版社寻到的《琉璃河西周燕国墓地》《藏传佛教金铜佛像图典》等绝版书,她如获至宝。

洪霞和另外两个店员负责整理书目、沟通发货、网店运营,以及在公众平台上做宣传等工作。

虽然实现了在书店工作的梦想,但跟洪霞的想象——在落地窗前喝喝咖啡、读读书的轻松完全不同,她面对的是枯燥地整理书目、对接客户需求,是公众号的原创文章被人抄袭,是顾客无理由要求退货还要求店家包邮。

洪霞还遇见过小偷。一名店员在值班时被顾客要求去高架上拿书,另一名同伙就在柜台拿走了她的手机。她也被骗过钱,损失了100块,“当时一天的利润几乎都没了,气得大哭了一场。”还有的顾客曾把珍贵的铜版书摔倒了地上,书脊开裂,洪霞只能把书以成本价卖给了一位老教授。

不过,一切看起来似乎也在苦尽甘来。书店和一些出版社的关系越来越好,出版社主动提出降低书目折扣。销路也越来越宽,到了2014年,机构用户多了起来,书店也慢慢有了盈余。

洪霞2015年研究生毕业后正式成为书店的店员。在书店工作的4年里,她把书店的书目从十几页编到了一百多页,成为了考古圈内独一无二的书目汇总名录。人文考古书店的网店也上线了,公众号、微博等宣传渠道,也都由她操持起来。

洪霞

离开又回到那个“壳”

在书店工作一年半后,洪霞想要离开。

即便安也致加薪挽留,也没能挡住这个年轻人向外看世界的野心。

“我要走出去,去体验那种新的生活,尝试一下坐地铁的感觉。”洪霞说。2016年,她搬离了三虎桥的胡同,来到了一幢有玻璃幕墙、光线丰沛的写字楼的第十层。

生活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新鲜明亮的。高强度快节奏的生活让她尝试了更多,第一次独自出差、第一次谈合作,也要面对很多难缠的客户。在广告公司,她从事的是信息流广告推送的工作,有一次在客户群中,因为不理解工作内容,她多问了一句,却被对方单独圈出来问,“你有没有脑子”。

洪霞脑子里“嗡”的一声,“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话。”

工作时,她曾经看到投资方花几十万的价钱做宣传推广活动,“这几乎是书店一整年的利润。”洪霞说,“可是我们书店却没有这么大的投入去宣传。”

那时,洪霞总会想起自己大学时期看的一本书《风之影》,书中有一座“遗忘书之墓”,那是由被人遗忘的书组成的图书馆。书里写道,“那是个神秘之地,就像一座神殿,你看到的每一本书都是有灵魂的。这个灵魂不但是作者的灵魂,也是曾经读过这本书与它一起生活、一起做梦的人留下来的灵魂。一本书,每经过一次换手接受新的目光凝视它的每一页,它的灵魂就成长一次,茁壮一次”。

她开始想念书店中简单的、与书为伴的日子,也担忧着书店网店平台正在下滑的销量。

“回来吧。你来做店长。”2017年,安也致邀请洪霞回来。

洪霞又回到了那个“壳”里。

安也致说自己适合开疆拓土,不善精细化运营和管理。“现在店里不需要两个女强人啦,你就是第二任女老板。”她心里知道,洪霞很有想法,做了店长以后能得到更大的施展。她发现,回来以后的洪霞变了很多,看问题更长远,不会一遇到问题就哭。

刚回书店时,有许多棘手的问题等着洪霞。两个店员要离开,书店的库存越来越多,网店的销量却在下滑,宣传的书目也没有做到日更。洪霞开始了自己的“折腾”。

“啪”——沉重的大部头书把书架压断了,店里的书籍越来越多。洪霞重新定制了柜子,将原先只能平铺摆放的矮柜变成通顶的高柜子,还把书架的最底层设计成向外延伸出30厘米的台子,给读者小坐。

她还买来木质的标签,用千字文给每个书架赋予了一个好听的“坐标”,现在已经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编到了“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店里的书一点点把所有的缝隙填满,也填满了她这个新手店长的全部生活。要对接的客户越来越多,要订购和整理的书目也越来越多。即便回到家里,她也“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安也致曾经想给她介绍对象,但又觉得不太能成,“你看她现在有时间吗?”

洪霞现在和店里的两个店员租住在一起。在成为店员前,小繁便是洪霞的室友。2017年,小繁刚辞掉上一份工作,那时书店正需要人手,洪霞跟她说,“不如来我们书店干干看,当做中途歇脚的地方。”

这一“歇”,就是4年,小繁也把这份工作变成了兴趣。前两天看到一本体质人类学的书时,她惊叹,“先秦时期部分地区女子的平均身高原来有一米六一,我还没有一米六。”

另一个男店员毕业于计算机专业,负责网店的运营和线上销售。 发完四个主要店员的工资,近几年书店一年能剩下一二十万,但这些钱又会被洪霞变成了各种考古书籍放在了仓库里。

与其他书店不同,人文考古书店里的很多书都是卖了十年还没卖完的——或者说,这里的很多书可以持续卖上十年。

在人文考古书店里看书的人

“真好啊,这家店还在”

十年前,跟着那些被称为“烂摊子”的一千来本书一起来到这里的,还有安也致和洪霞在书店的后院种下的一大片紫藤和月季。那时,两个人都不知道这家书店会开多久。

随着书目越来越全,人文考古书店也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有些机构用户会在年底集中上万元的项目经费,在网店选来选去,最终选定了这一家类目全、质量高的书店,由此成为了常客。

人文考古书店每月增加150种左右的新书、展示1万多种、收藏6万多种,是民营考古书店的绝对“头部”。稳定的机构顾客,是书店的利润基础。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成功经验,洪霞说,“或许是把一锤子买卖做成终生买卖。”

浙江考古所资料室的馆长陈列是人文考古书店近十年的老顾客。最多的一次,他进了10万元的书籍。

“人文考古书店换别人做肯定做不起来。”他觉得,开一家专营考古书籍的民营书店不仅需要圈内的人脉,还需要开店的人就是“懂这个的”。

在没有这家人文考古书店时,他订书往往要跑到出版社填纸质的单子或者在网上从不同的书店里凑齐书,而一旦被退掉一两本书,报销的流程又非常麻烦。

这家人文考古书店能解决他的难题。有时,一两本书店里没有,洪霞会想办法从其他出版社买过来配齐再发货。陈列只需要从电子目录表中把要买的书标黄即可。

虽然已经合作近十年,但是他从没来过人文考古书店,也没有见过两任店长。但他曾跟洪霞说,等自己退休了就去书店打工。

做了一辈子与书打交道的工作,他也有些心疼同行,“做这行久了,腰、手腕一定不好”。在安也致的腰和手腕落下伤病后,洪霞也开始出现腰痛的毛病。

从事发电工作的温爽是店里的常客,他的工作单位离北京城区很远,但经常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去国博看展,人文考古书店就是他的下一站。

在国博看展时没能买到的全套8册的《文物中国史》,温爽不得不在首博、实体书店和网上东拼西凑才凑齐,但是来到人文考古书店时,他发现这里的书很齐全。温爽在法国留学逛展时无意中留意到的一本关于埃及墓葬的书,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而且是他觉得最专业的一个译本。

人文考古书店满足了他每一次看展后的好奇心。有时逛完玉器、石器展览,他就会专门跑来咨询洪霞相关的书籍。几乎没有一次是空着手回去的。温爽每年在人文考古书店花费7000块左右来买书。他觉得人文考古书店最大的优势就是专业,能够帮助自己选书,“换做别人来做是不行的,肯定要有这方面的专业背景”。

温爽说,自己就是喜欢这种没有“网红味道”,没有小孩的吵闹,没有窃窃私语的书店,这里的安静让人更能沉下心去阅读。

有读者曾在自己的公众号这样描述人文考古书店:“这个书店门前三条路,一条也不直。走在这样的路上,会想起这家小书店,会想起考古这个寂寞坚韧的行业,会想起读书本身这个事情。此路何险,未曾言悔。此路何长,不敢稍歇。贫而不输清贵之气的人,万里无一。”

也有老顾客每次来都会跟店员说,“真好啊,这家店还在。”

书店内的书目提示板

吃好这块小蛋糕

疫情是所有实体书店面临的一个大坎。那时洪霞刚做店长没多久,店里几乎没有人来,网店营业额也减半。年初时她估计着,如果书店完全没有收入,应该还能撑半年。洪霞心里知道自己“太乐观了”,但她不得不往积极的方面去想,甚至把每一份营业额都想象成是利润,“还好有网店,能发货就有收入”。

一份超千家实体书店问卷调查分析报告让洪霞第一次感受到实体书店的脆弱。她看到,疫情期间85.84%的书店关店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书店在6月份重启,很多单位疫情期间买书报销流程不稳定,在人文考古书店的采买量下降,一直到11月份,洪霞才松了一口气,“我们撑过来了。”

疫情也让洪霞重新思考自己想要做一个怎样的书店,思考读者需要一个怎样的书店。

后来,人文考古书店又遇到过两次流量“袭来”的时候。

第一次是在去年8月底,有个微信公号对人文考古书店做了介绍,带来的流量持续了半个月,又恢复了平静。

另一次感受到流量,是在新华社报道之后。那个周末有百余人来探访,最多时有30多人同时挤在店里——这几乎是书店能容纳人数的上限。有读者来到店里,选了92元的书,扔下100块就跑,留下一句“一定要加油哦”。

洪霞的师兄借着这次报道的流量请她来直播间里介绍人文考古书店和书籍。这场面对一千多粉丝的直播,给书店带来了少量流量。

有读者建议书店继续开直播,但是洪霞觉得,直播的几十分钟里,怎么可能讲明白一本考古书籍呢?感兴趣的人自会来,推荐的读物大众看不懂也是让他们白浪费钱。

与流量一起到来的,还有洪霞的观察和思考。她觉得这种不针对特定读者的宣传,效果不会持久,因为有些人来只是猎奇,并不买书。

北京推出了书店扶持计划后,2018年,人文考古书店申请了此项目的扶持,每年的扶持资金能差不多平掉书店一年的房租。人文考古书店与北京的各个书店之间也因此开始有了交流,那时洪霞才知道,原来相比其他书店,自己的书店是赚钱的,而每月一万块左右的员工工资也是高于书店平均水准的。

相比于当下主流的网红书店经营模式,洪霞的书店似乎在走一条“偏门”的路,但却走通了。

一有机会,洪霞就会去不同城市的书店探访。让她印象很深的是,在她去过的十几家书店里,几乎每一家都成了“咖啡厅”——一落座就会有服务生拿着点餐单,不点餐不能坐。洪霞记得自己点过的一瓶矿泉水要38元,后来在北京的一家超市见到时,标价是只有5元。“做书店的不把书目做好做精,反而做成了咖啡厅,这让我很不理解。这就不是在书店卖咖啡,反而像是在咖啡店卖书。”

在一个书展上,一个书店的店长询问洪霞是如何选书的,洪霞惊讶,“作为店长你怎么能不知道怎么选书呢?”再听闻这个书店一年的进书额只有30万,这还不到人文考古书店两个月的进书额。

但是洪霞也明白,对于综合性经营的书店,需要咖啡、简餐,以及场地租赁的营业额来弥补亏损,维持书店的正常运营。

洪霞也想过“会员制”,她探访的一家书店尝试了这种模式。跟广泛推行会员制的行业——如健身、理发、餐饮等一样,会员费汇集起来是一大笔钱,账面上的资金多了就可以做投资。

但洪霞觉得自己在理发、吃烤肉时都不会记得把会员卡里剩下的钱用完,拿到书店来说就更不合适。“读者会一直想着我在这个书店有钱,而不是有刚需了才来买,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我自己还得再请人来打理。”

去上海的时候,洪霞拜访了位于松江小镇的钟书阁。钟书阁进门处,脚下全是透明玻璃,玻璃之下是一个个小书阁,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书,而她们就站在这些书脊之上。

“此时此刻你什么感觉?”洪霞问同行的朋友。

“你呢?”

“神圣和敬畏。”洪霞小声说。

后来洪霞和店长聊起这个设计时,她说:神圣而敬畏是因为我们不敢轻易践踏前人的巨著成果,站立在这就像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们可以看得更远,走得更远。店长点头,“不过更多的人来这里却当是参观拍照,而非为书而来。”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在,洪霞觉得仿佛听到了书籍哭泣的声音。

她没能从其他书店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经验”,反倒催生出要做好“一家只卖书的书店”的决心,“只需要把分给自己的这块蛋糕吃好。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发财,但至少能温饱的书店。”

洪霞想做一家像图书馆一样的书店,有落座区,不需要付费,来这查资料的读者都能坐。

“背靠背的座椅中间是连起来的,座椅上边是书架,可以放书。”洪霞顿了顿,不好意思地说,“如果空间大的话不需要这么设计,都是被我们这个小店的空间逼出来的。”洪霞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好心的房东以低廉的价格租给了她一个更宽敞的空间。

弟弟曾经对洪霞说,老家县城也开了一家独立书店,你要不要回来开?洪霞拒绝了,“一家考古书店在县城怎么可能活得了。”更何况,她现在的全部生活都和这个书店有关。

人文考古书店里蹦上书架的小松鼠、一位教授送给书店的鲜花、为聚拢人气而在书店里办的讲座、向到店的考古界学者求来的签名、考古学家许宏为书店写的对联……洪霞手机里近些年的照片几乎都是关于书店的。

“喜欢就是喜欢上了,骨子里刻着的。”洪霞说。她曾在朋友圈里写:“‘物质’能让人活下去,但是‘精神’能让人不死。”

在那些数不清的手机照片里,有一张洪霞似乎最喜欢——那簇在夏天风里摇曳的,和她一起,和这个小书店一起,长了十年的紫藤花。

她说,“开书店就是我能留下的脚印,是我刻在石头上的字。”

来源:北青深一度

发布:中国经贸法治融媒体中心

责编:冰雪

标签:考古学 书店 人文考古书店 洪霞 安也致